仙霞古道的文化画卷 | 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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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霞古道,一条历尽沧桑的历史古道。自古以来,人们给它取过许多美好的名称:黄巢古道、大名官道、闽浙要道……《方舆纪要》载:“凡浙入闽者,由清湖舍舟登陆,连延曲折逾岭而南至浦城县城,西复舍陆登舟以达闽海。中间二百余里,皆谓仙霞岭路”。 据江山市作家协会主席蔡恭先生多年的研究表明:仙霞古道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。公元前138年,汉武帝发兵进攻闽越国,兵分海陆两路,其中陆路便是越仙霞岭进入闽越之地,走的就是这条路。至于到了唐末黄巢率义军转战浙皖赣一带,在进攻宣州失利后,转战浙东。乾符五年,从衢州经江山,“因刊山开道七百余里,直趋建州”。这条古道便更具规模。 由于仙霞古道地理位置的重要,既是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,也是历代文人墨客探胜猎奇、栖居游历之所。古道因横贯江山南北,循仙霞百里大山逶迤南去,沿途既有奇峰连天接岫,关隘叠阻;又有胜迹星罗棋布,目不暇接。山光水色和人文意蕴互为映辉,勾勒出一轴积淀深厚且绚丽多彩的文化画卷。 一 由清湖码头舍舟而陆,向入闽者扑面而来的,首先是古道上的一颗璀璨明珠——江郎山。据目前志书上涉猎所知,与江郎山最早大有渊源的名人,应是初唐的宿儒祝其岱。其岱字台峰,号东山,江山人,世居须江县城西郊梅泉,青年时期中明经科,以“精通经史,文章焕然”,为两浙诸生所钦重。唐高宗在位后期,祝东山两次辞绝朝廷征召不仕,避入江郎山,为当地江姓人家设馆授课。后来听说武则天即帝位,他更遁迹不出,在江郎山自结草庐,名“东山草堂”,居此讲学著述,教育孙辈,终其一生。东山在“题江郎草舍”一诗中,披露了自己当时的心迹。诗云“问余何事憩深山?阴气重重信未删。待得天风吹荡净,定然策杖到人间。”这首述志诗借题草舍为名,以自问自答的形式,抒发自己对武后僭位的不满之情,盼望有朝一日武后倒台,自己再策杖下山。诗言志,一首七绝,泾渭分明地表达了一代宿儒不与武后为伍的大丈夫气概和高洁操行。 祝东山因长期生活在江郎山,对山上的花草树木、飞瀑涌泉倾注了满腔的深情,对山中的胜景无限神往,随景会心。他以江郎山十景为题,作五言十首,将自己的思绪感受注入毫端。其中一首:“江郎山独高,嵬嵬插天表。绝顶一登临,众山皆渺小”。通过短短的20个字,揽括了江郎山的高奇险峻、顶天立地、冠盖群山的气势。这与稍后出现的诗圣杜甫写泰山之雄: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真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。 祝东山本人与世无争,以朝夕面对名山胜景自娱自乐,自吟自唱,一生诗作甚丰,传说有《江山快音》诗集传世。据李庄临、祝龙光先生合编的《郎峰佚文待考录》一书中摘录的《郎峰祝氏世谱》记载,唐代大诗人李白曾为祝东山诗集写《江山快音序》:“樵子吴吟,牧童羌笛,虽识其音,心盲快焉而已。奈何文人学士耳目聪敏,求一快而不可得。夫禁囚礼法,桎梏衣冠,孑孑乎少年,少知而舍目前之江山,以求快于百年之后,嗟乎!予何能待也?况天地与我,心思云烟悉是文章。山水虽非笔墨,神功鬼腕谁能为之。大丈夫当壶觞造化、咏唱天倪、走笔大荒披襟无始。役泰山而西峙、引北海以南潴。此非屠门,实堪大嚼人生快意。奚必待之他人哉!祝东山有《江山快音》,快音者先生自快也。先生有二子,富贵功名赫乎当世。然非先生所快,而快在江山。江山之石,能拔地轴、接天关、吐云霞、掩日月、走风涛、兴雨津,为先生知音,故先生快之。白未获睹先生,睹先生快音知先生之快。先生自信自梦寐周公以来,器识早已伟然。伟然即快先生之梦,亦快兹集之行久矣。先生自快,而兹集快人,人睹先生快音,当亦必无不快。以一人之快,快天下之快。白也感之而为之叙”。 李白此序成文时间待考,但文若其诗,字字珠玑,气势豪放。观其文,极似其开元八年写就的《猎赋》:“擢倚天之剑,弯落月之弓,河汉为之却流,川岳为之生风……”神采意韵,可以说一笔所出。 祝东山长期隐居江郎山,做一个忠实的守望者,高风亮节为世人所推崇。历任武后、睿宗、玄宗三朝宰相的姚崇曾作七律诗一首:《登江郎山访祝东山》,其中首联 “东山野筑太无情,独看三峰自削成”。说的是你祝东山隐居也太会找地方了,登门造访也如此不易,而你却自得其乐,独看江郎三峰。而尾联写道“到此已深巢父志,身余何用绊浮名”。巢父是尧舜时代的隐士,姚崇将东山比作巢父,自己到了这里才深深地认识到东山隐居不仕的心迹和志向,与之相比,什么身后虚名都不在话下。步姚崇后尘,唐玄宗开元年间的名相张九龄也屈尊相就,游江郎山访祝东山遗迹,并作五律一首:“攀跻三峰下,风光一草庐。今见墨浪壁,昔闻君子居。君子今何处,徘徊不能去。不见当年人,但闻声过树”。诗人登临江郎山,寻访宿儒遗迹,感念天地悠悠,而物是人非,怅惘之情油然而生。 祝东山于开元十七年(729)以96岁高龄谢世,死后连魂灵儿也归附于江郎山这块风水宝地。其孙祝尚邱牢记祖父的教诲,凭真才实学通过考试入朝为官,并协助临淄王李隆基翦除阴谋篡位的韦后及同谋者,后官至太学博士。尚邱回乡祭祖之时,将“东山草堂”改建为“祝东山行乐祠”(相当于现在的事迹陈列室),陈列祖父生前所用之物,供世人瞻仰。郎峰祝氏自东山以后,因儿孙后辈显赫,历朝历代的名人高士都慕名先后登山拜谒东山遗迹,象唐德宗贞元年间,曾任宰相的嘉兴学者陆贽由尚邱之子祝史杰陪同登江郎山,谒行乐祠,并为之撰《东山先生行乐祠碑记》一文。两宋时期的名臣、学者赵抃、苏辙、朱熹等游历江郎山,都纷纷写诗或撰文,颂扬祝东山不事权贵的高风亮节和大智若愚的隐士之风,字里行间溢满赞美之词。如北宋名臣文彦博的《登江郎山读“祝东山行乐祠记”有感》,诗中写道:“伪周献媚貌似莲,高士山中醉欲眠。天籁无穷钟鼓洞,清流不竭虎跑泉。寸心遗世真千古,一息如公可百年。郑谷夤缘犹在否?祝君《行乐》至今传”。首联将武后同祝东山对着写,褒贬分明,正邪立判,对祝东山的操守极力赞扬,称祝君的懿范可留千载百世,并一代一代传下去。 祝东山及孙辈定居江郎山区,是江郎祝氏的发族始祖。到两宋时期,江郎祝氏人口兴旺,敦宗睦族,人才辈出,蔚为望族,是郎峰祝氏之鼎盛时期,其中北宋时,有祝臣、祝常两兄弟同朝为官。祝臣在朝为官时,曾绘就“江郎山图”,上呈哲宗御览,祝氏由此受封“江郎世家”。江郎山之名,愈加闻名于外。先后有王禹偁、王安石、王旦、赵抃、辛弃疾、杨万里、沈九如等许多名人学者纷纷前来游历,留下了许多佳文。北宋熙宁年间,由江郎乡绅祝维倡导操持,在江郎山北麓创立 “江郎书院”,大兴重教之风,一时间慕名求学者纷至沓来。到明朝中期,书院颇具规模,光藏书室就达20间。由书院而禄仕者,有明正德年间的鸿胪寺正卿周文兴等36人之多。明清时代,慕名足游江郎山之名士为数更众。 山川以名人而闻名。早在唐朝中期,大诗人白居易与江山也有一臂之交。贞元四年(788),白居易之父白季庚任衢州别驾,时年白居易17岁,随父居衢。后白居易为官时曾任杭州刺史等职。因闻江郎山之名,曾以此为题作诗一首:“林虑双童长不食,江郎三子梦还家。安得此身生羽翼,与君来往醉烟霞。”大诗人的诗篇进一步提升了江郎山的知名度。 江郎山不仅人文积淀深厚,而且因其风景独秀东南,被誉为“神州丹霞第一峰”,为世人所垂爱。远观翠岗之上,三峰列汉,雄伟壮观,且时有烟云缭绕,变幻莫测。宋辛弃疾在《江郎山和韵》一诗中写道:“三峰一一青如削,卓立千寻不可干。正直相扶无依傍,撑持天地与人看”。一提辛诗,人们自然会想到“豪放”二字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说辛诗“慷慨纵横,有不可一世之概”。但辛弃疾一生多折,一因官职调迁频繁,二因屡遭罢黜,时时寻所闲居,因此,足迹遍及大半中国。他自称“芒鞋踏遍万山松”,在饱览祖国山水的同时,不时写下许多描绘自然风光、山川景致的诗作词章。辛弃疾为人正直,故时遭人忌,郁郁不得志。这首诗是自身的写照,隐喻做人应同江郎三峰一样,傲然卓立,撑持在天地之间。与陆游并称南宋“中兴四大诗人”之一的杨万里更是直言:“走遍名山脚不停,见渠令我眼偏明。郎峰好处端何似,笋剥三竿紫水精”。这首题为《江郎峰三石山》的诗作和辛弃疾的《江郎山和韵》、柴随亨的诗句“移来渤海三山石,界断银河一字天”以及柴元彪《秋日江郎道中》等等诗作,俱是赞美江郎山的名篇佳构。 明代大地理学家徐霞客曾先后三次游江山,留下约二千多字的有关游记。在第一次过江山时写道:“……东支多危峰峭嶂,西伏不起。悬望东支尽处,其南一峰特耸,摩天插云,势欲飞动……渐趋渐近,忽裂而为二,转而为三。移步换形,与云同幻矣!”徐霞客因历游东南名山,对江郎山印象很深,评价颇高。他在上面讲到的日记中说:“夫雁岩灵峰、黄山石笋,森立峭拔,已为瑰观,然俱在深谷中,诸峰互相掩映,反失其奇;即缙云鼎湖,穹然独起,势更伟俊,但步虚山即峙于旁,各不相降,远望若与为一,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,自为变幻,而各尽其奇!” 江郎山摩崖石刻较为罕见,因山体属砂砾沉积岩,丹霞地貌,石质坚硬易碎,不便勒石。现仅存有郎峰右下方“壁立万仞”四个苍劲大字,是明代著名理学家湛若水手迹。如此,便显得格外珍贵。但古往今来,江郎山的人文底蕴和文化元素,尤如重彩浓墨,让历史老人染翰于丹霞赤壁之上,成为古道上的一张耀眼的金名片。 二 位于千年古道上的仙霞关,既是古道这一文化画卷中压轴的节点,又是这一长卷的点睛之笔。古道雄关于1963年便被列为首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岭北的重镇保安,古代暂且不论,近代便出过一代袅雄国民党军统局长戴笠。岭南为省级历史文化名镇廿八都,全镇居民姓氏繁杂,语言南腔北调。镇内错落着众多的明清建筑,保持了古建筑的风貌,具有丰富的建筑文化内涵。岭上四道关门,据险扼要,为入闽咽喉,实属“操七闽之关键,巩两浙之樊篱”。《方舆纪要》云:“仙霞隘处,仅容一马。至关,岭益陡峻。拾级而升,驾阁凌虚,登临奇旷;蹊径回曲,步步皆险。函关剑阁,仿佛可拟。诚天设之雄关也”。 雄关险隘,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。凡于闽浙边陲用兵,无不争控仙霞关,所以历代以来战事不断。而今,现代交通工具绕过仙霞关穿行,作为路的功能,古道已逐渐退化。关上,古时的战火烽烟早已散尽,金戈铁马也随风逝去。仙霞古道,透过唐时的云、宋时的雾,可以寻觅到古代文人墨客的足迹,他们在古道上踯躅,为沿途风光留连咏叹,吟咏不绝,留下了大批脍炙人口的诗文辞章,其中赫赫有名的便有欧阳修、王安石、汪藻、黄公度、陆游、杨万里、朱熹、范成大、刘伯温、徐霞客、郁达夫等十数人之多。 首先要提及的当是陆游。陆游是中国诗史上最丰产的作家之一,生平作诗逾万首,今存者尚有九千多首。处于宋金对峙、北方大部分国土沦陷于金人之手的艰危屈辱的年代,他的绝大部分诗作都是抒发抗敌志愿、倾吐战斗豪情、痛恨国势衰败、砥砺胜利信心的悲壮豪迈篇章。诗人年54岁时,路过仙霞岭,成诗一首:“吾生真是一枯蓬,行遍人间路未穷。暂听朝鸡双阙下,又骑羸马万山中。重裘不敌晨霜力,老木争号夜谷风。切勿重寻散关梦,朱颜改尽壮图空。”诗的开头,作者以枯蓬自喻,道出一生频繁迁徙、历尽坎坷的境遇,抒发诗人报国未成的忧愤、失望之情,由此生发出“功业未就、年华垂老”的感叹。诗作中间两联是仙霞岭当年的写实,山高路远、岭陡崖危,加上霜风侵骨、人马俱倦,让人倍觉寒气袭人。 陆游历来主张“工夫在诗外”。一首好诗表现出的志趣,与其说在语言本身之中,不如说是在诗歌语言构成的言外之意思。同样是陆放翁,在《过灵石三峰》诗中写道:“晓日曈昽雪未残,三峰杰立插云间。老夫合是征西将,胸次先收一华山”。诗人触景生情,以诗言志,全诗充满悲壮之情,大有“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”的气概,这与他《感秋》一诗中的“丈夫行年过六十,日月虽短志意长”有同一种英雄气。这样的诗章,读来有很强的感染力。 宋朝的儒家理学大师朱熹,曾多次涉足仙霞古道。淳熙年初,朱熹辞去秘书郎官职,主管武夷山冲祐观,经常来往于浙闽之间。一次,他又足游古道,留下诗作,在《仙霞岭》一诗中写到:“道出夷山乡思生,霞峰重迭面前迎。岭头云散丹梯耸,步到天衢眼更明”。这首绝句写当时过岭时的感受。从闽地过来,一出武夷山就生发出思乡的念头,重重叠叠的仙霞岭扑面而来,爬到岭巅看到云雾散尽,一条天梯高耸云端,一步一步登上顶峰,眼睛就看得更远了。朱熹对江山可谓情有独钟,原因多多。一是朱熹与江山郎峰祝氏有点渊源,淳熙二年朱熹曾为祝氏写《重建郎峰祝氏家庙记》一文,并署名裔外甥,考其来历,祝氏曾有宰于徽州者,其子孙留于徽州而繁衍,朱熹母亲乃祝氏后人,故称裔外甥。二是与江山人还有点师生之谊。南宋理学大师徐存,号逸平,江山南塘人,被世人誉为“一代真儒”,因拒绝奸相秦桧的征召,隐居乡间,设书院讲学,一时前往就读之人如过江之鲫,门人弟子前后达千余人,并培养出不少南宋理学名士。朱熹年青时途经江山,曾往访求教。淳熙年间,朱熹重来江山,时过境迁,徐存已成故人,书院亦废。朱熹凭吊墓前,不禁感慨万分,写下《重过南塘吊徐逸平先生》五律一首:“不到南塘久,重来二十年。山如龟背厚,地与马鞍连。徐子旧书址,毛公新墓田。青松似相识,无语独凄然。”朱熹用诗寄寓着对先贤的仰慕和怀念,一个‘似’字,一个‘独’字,悲悼之情,溢于言表。淳熙二年,江山县尉熊可量向知县汤悦建议:重修县学、兴学重教。汤知县以为然,拨钱五万,并委熊可量主其事。次年事成,朱熹专门为之写《江山儒学记》,立碑“悉记其事”。淳熙十二年,江山知县邵浩在县学内建“景行堂”,专门用来祀祭宋代江山有节行的学者周颖、毛注、徐揆、徐存等人,朱熹又为之写《景行堂记》,对江山的兴学尊师重教之风勉励有加,留下佳话。 “青山原不动,白云自去来”。仙霞岭因关雄峡险,扼浙闽赣三省要冲,既为兵家必争,又为名人雅士探幽揽胜之首选。仙霞岭在送往迎来之中,留下许多名人的足迹。据清同治《江山县志》记载,光游历仙霞岭的文人墨客留下诗篇便有38首之多,入不了流不便入选的更不计其数。名人雅士的风华文采和仙霞关的山光水色相得益彰,给江山这个小山城增添了不少亮色。其中宋朝的汪藻、黄公度、杨万里、高翥、柴元彪、马子严、赵汝腾;元朝的萨都刺、虞元龙;明朝的张以宁、刘基(伯温)、徐渭(文长)、曹溶、黄居中;清朝的施闰章、朱彝尊、查慎行、袁枚、江湜、汤可宗;还有近现代的郁达夫等等,都泼墨挥毫,为后人留下了许多传世之作。除上所述,还有两人值得再提。明清之交的周亮工,原为明监察御史,入清后官至户部右侍郎。周氏一生坎坷,仕途几经风雨,难酬壮志。诗人经常往来于浙闽之间,途经江山时留下许多诗作,邑人唱和者众。有次,周亮工以仙霞岭为题,作诗四首。这组诗写景抒情、虚实结合、曲折多姿。其中一首写道:“略尽冬春高下峰,离离霞映玉芙蓉。竹埋岩下泉归灶,轮舞滩边石自舂。四面水声闲客袂,无端日色映游踪。自惭袱被尘沙满,赖有看山致未慵。”诗中将仙霞岭的秀色与岭下恬静安然、飞鸟不惊的山村情景和农家自得其乐的生活融于一体,一边是飞湍峭壁、泉壑潺湲,一边是密树修篁、绿上衣带。入山乃知此境之幽邈,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境,让人陶醉其间,留连忘返。诗作一出,同朝文人雅士一时间唱和雀起。清同治《江山县志》中选录在册步其韵唱和的便有7人28首之多,蔚为大观。周亮工除赋有诗作外,还为仙霞岭关帝庙拟就一副楹联。联曰:“拜斯人便思学斯人莫混帐磕了头去;入此山须要出此山当仔细扪着心来。”联对字句浅白,但寓意深刻,发人深思。康熙九年(1670),大戏曲家李渔携妻女出游闽地,过仙霞岭时,赋诗记其行,并撰对联两副。其中,题《仙霞岭关帝庙》联:峻德可参天,宜向云中开帝阙;丹心常耀日,相传岭上布仙霞。联对工仗,丝丝入扣,字字贴切,确为上乘之作。 乾隆年间,苏州老进士、文学家沈德潜著有《仙霞关图说》,书云:“浙为东南屏蔽,衢又为浙之重镇,而仙霞岭又衢州一府扼要地也……浙之有仙霞,犹蜀之有剑阁也。”有感于此,1929年,江山县长陈鼎新特地题额“东南锁钥”四个大字,立碑勒石于头关之上,使这一雄关险隘又多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头。 仙霞岭在军事史上还留有辉煌的篇章,传承下光彩的一页。除上文提及的汉武帝征战闽越国之外,历代以来,战事不断,硝烟四起。唐末,黄巢率义军两度入浙,与唐王朝从成都调来的四川节度使高骈的部队交战,在由浙入闽的途中,在仙霞岭垒石扎寨,建立大本营。岭半,还有黄巢当年拴过马的千年槠树,虽经雷击火烧,但仍旧青苍葳蕤。南宋建炎年间,江浙制置韩世忠奉命追讨苗傅、刘正彦叛军。德祐年间,南宋临安城陷,抗元大臣陆秀夫卫护益、广二王入闽地,江山义士毛附凤、柴希圣率义军据险抗击元军,掩护二王入闽。元代在仙霞关设立江山兵营,这是仙霞岭上正式驻军、建成完整的关隘开始。元朝萨都刺在途经此地,留下《度闽关》一诗中,发出“古来守关人,豪杰存有几”的兴叹。明代,矿工、农民起义此起彼伏。清康熙十三年,浙江总督李之芳设伏仙霞关,击溃耿精忠叛军。咸丰年间,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在此用过兵;同治年间,侍王李世贤等多次连营抗清,同左宗棠的部队对垒激战。直至近现代,国民革命军北伐,由闽经仙霞岭入浙,驱逐军阀孙传芳。三年游击战争,方志敏创立的赣东北革命根据地的工农红军曾留下战斗的足迹。1942年7、8月间,国民党军队正面迎击进犯境内的日本侵华军,打响浙赣战役,在仙霞关打了个漂亮的阻击战,在地方武装的配合下,共歼敌千余人,将狂横的侵华日军阻击在仙霞关北麓。战乱频频,诚如斯言:“自仙霞岭辟,而衢州之形势尤重矣……处(丽水)、建(建德)、衢三州尺寸之间,皆战场也。”(《大清一统志·地域志》) 1995年,中央电视台《军事天地》栏目,为拍摄《历代名将·黄巢》,曾派摄制组专程飞抵仙霞岭,拍摄古道的遗迹和“冲天大将军”黄巢相关的历史资料,其中包括早几年前设立的“冲天苑”黄巢事迹陈列室、黄巢巨型石像、黄巢《赋菊诗》碑刻等等。仙霞岭遂成为全国第一个有完整的黄巢起义遗迹和塑像的地方。 三 仙霞古道这一文化画卷具有多重的色彩,商贸文化是长卷中一抹鲜丽的亮色。从上所述,由于具有深厚的人文积淀,拥有广泛的人脉,因此,古道是商贸的黄金地段,商旅文化也盛极一时。《浙江古代道路交通史》载文:“江山至浦城,是明、清时期水陆运输最为繁盛的商路。” 古道发端于江山城南一十五里的清湖渡。据《清湖镇志》记载:南宋时期,清湖以水陆码头的特殊地位,成为浙闽赣三省边境货物集散地。船来车往,人欢马叫,其“繁荣甲于县城”。明清时期,渡口有装卸码头17处,过塘行10余家,逐渐形成商业会帮,有绍兴帮、江西帮、徽州帮等。清湖商埠,有外地三帮,有本地五行,均相当兴盛。 清代,从衢州入闽者,原走常山以达玉山之路,改从清湖码头上岸,走仙霞古道。因此,航运船只与日俱增,最盛时期,码头航运船只及竹筏上千数。至民国初,发展态势渐趋式微之时,尚有大小船只300余条,竹筏100多号。外地经商者,纷纷驻足清湖,可谓万商云集,百货星罗。清廷为方便管辖,于顺治十年(1653)设清湖镇巡检司。顺治十二年,移常山广济渡水马驿于清湖,此驿相当于地区所属的交通、邮电主管部门,驿丞为九品官。不久,在清湖又设立厘金局,各种管理渐趋完善。 由于当年交通极不顺畅,除水路外,陆路运输主要靠车马劳顿、肩扛担挑,将闽北物资运抵清湖,然后水路转达沪杭。沪杭货物内运闽赣,再往上延伸,由浦城等地,舍陆登舟以达泉州等闽海之地。北上南下,派生出一支浩浩荡荡的内陆运输大军,在江山境内,通俗称谓叫做“挑浦城担”。这是内陆运输大军在古道上的一个缩影。清朝道光年间,县城诗人刘侃《渡清湖》诗云:“十里城南路,舟车此地纷。虹桥收浙雨,驿路入闽云。岸阔村烟密,秋深社鼓闻。行人真毂击,客到坐斜曛。”就是当年清湖渡口水陆码头的真实写照。 挑浦城担最为艰辛的,要数古道上峡口以南直至浦城的百余里山道。这些肩扛重物的挑夫,平地尚且不易,更不要说重担在肩还要翻山越岭,穿行在危崖峭壁下的盘山小道上。正如邑内诗人刘毅在一首五绝中写道:“只有挑夫足,青筋凸凸萦。蹒跚担日月,古道上苍溟。”为早起快点赶路,披星戴月,不待鸡叫。由于挑夫年复一年的奔波、劳作,日夜吞吐着南来北往、东进西出的货物,把古道上水陆码头的条石、鹅卵石铺砌的大街、盘山道上的石级都磨砺得光滑如镜。这就是岁月的留痕,这就是历史的陈迹。 翻越仙霞岭,来到与闽赣交际的历史名镇廿八都。这是一个“鸡鸣三省”的边缘山区古镇,它虽然“ 藏在深山人初识”,但已名噪一时,可以与江南水乡六镇“周庄、同里、甪直、乌镇、西塘、南浔”相媲美。廿八都作为内陆运输大军过往货物中转的第一站,是必经的交通枢纽,并迅速成为三省边境最繁华的商埠名镇,鼎盛时期,商行店铺、客栈饭馆挤满了鹅卵石老街。民国初,有资料显示,光小竿岭南麓的猪婆岭到水安桥,这短短的三华里路段,上了规模的客栈就达72家。挑夫客商摩肩接踵,熙熙攘攘,繁华热闹景象可见一斑。 走进廿八都,便象走进一个方言王国。这是一个遗落在大山里的梦。一个万余人的山区小镇,拥有140多个姓氏,间杂9种方言。江山境内方言,主要有江山话、廿八都话两种。江山话属吴语语系,通行于全市,上路乡和下路乡略有差异,但不影响彼此交际。廿八都话属官话,当地人称“正字”,通行于廿八都。而在全镇范围内,因地处三省边界,又靠近古隘仙霞关、枫岭关,原守关兵丁来自全国各地,在此落户,所以,带来各地方言,可谓南腔北调。除廿八都官话外,还有江山腔、浦城腔、广丰腔、溪下腔、灰山腔、霞浦腔、岭头腔、河源腔等8种主要方言。据说,前几年北京有位研究语言的女博士来廿八都调查,发现这个方言王国后,为之着迷,久久舍不得离去。 自晋代武陵渔人发现桃花源后,人世间便多了一份美好的想象。当人们走进廿八都,一时都会以为置身于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桃花源了。在廿八都,给人印象最深的,莫过于这里的古建筑。全镇拥有七十多幢清末民初的古民居,十几幢公共古建筑,宫、殿、庙、阁、馆、祠一应俱全,应有尽有,宛若县治,使整个古镇沉积着厚实的文化氛围。 除方言和古建筑独步一帜之外,廿八都的民风民俗也五花八门,与其他地方大不一样,联姻婚嫁,送往迎来,都大异奇趣,民间文化异彩纷呈,对山歌、跳民舞、跑旱船、闹花灯、剪花纸、牵木偶、走高翘等民间艺术争艳斗妍,各尽其奇。这主要因为历代王朝在此屯兵设卡,守边将士带来各自的习俗,几经变迁,相沿成习,逐渐流传下来所致。 从古到今,廿八都几乎完整地保留下每个时代的胎记。黄巢“刊山开道”,将这个世外桃源与外面丰富多彩的封建社会连结在一起,使古镇成为要塞,既是三省交界的军事要地,又是商贾贸易的繁华官道。这有千年古道和沿途史有记载的雄关险隘为凭。明清以来的数百年,作为重要的商旅要道及货物集散中转之所,曾经盛极一时,然后又由繁华走向衰落,这也有古民居、文昌阁、水星庙、江西会馆和石砌大街这些古建筑,以及依附于这些古建筑上虽然业已破败,但仍透示出历史沧桑,且以告诫后世尚农重商、耕读传家的楹联、格言佐证。 当然,象廿八都这种四面高山环护的山区古镇,注定要同现代文明相距一些距离。但广泛的人脉、纯朴的民风、深厚的积淀以及真正意义上的“百姓之镇”,广大人民群众保留传统美德,和睦相处,求功创业,其良好的世俗氛围,仍不失为千年古道这一文化长卷中夺目的风景。 仙霞古道还有许多值得人们所称道的节点。在闽越境内的浮盖洞群、匡山叠翠,浦城城关、观前水陆码头等等,都是千年古道上的一串明珠,自然风光和人文底蕴也各具特色。此外,古道上的石桥、浮梁、古塔、凉亭、渡口,甚至游山的步行道、引水的毛竹筒、山涧的水禽、村边的鸡犬、早熟的蚕麦、晚归的牛羊、小店的酒旗、山村的炊烟,这些常见的景物,也都在文人墨客的笔下留下了“遗迹”。所有吟咏的诗篇也为古道增添了深邃的文化意蕴,使千年古道熠熠生辉,风韵犹存。 “人事有代谢,往来成古今。江山留胜迹,我辈复登临。”今天,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江山人,在为老祖宗给我们留下如此丰富的馈赠而深感自豪的同时,又深深地感受到传承和继续弘扬责任之重大。据江山市政府有关领导告示,“仙霞古道——海上丝绸之路陆上运输线”,已经作为我省唯一一个申报世界自然和文化双遗产的包装项目,层层向上申报。由此,又深深感受到一种光荣的使命感。我们要在为过去的岁月喝彩的同时,切切实实地为未来的事业添色增辉,让古道文化更加绚丽,让家乡江山更加妖娆。 | 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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