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宝罗先生赠我《百寿印谱》 | 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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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宝罗先生赠我《百寿印谱》 庄月江 (一) 2011年2月13日,即辛卯年正月十一日,我收到一份大礼——宋宝罗先生寄赠我的《百寿印谱》。我即送到孔府对门的西泠裱画店装裱、制框。 宝罗先生在印谱的尾末写道:“此百寿印章是八十一岁刻于杭州,庚寅除尘检出,时逢辛卯立春。祝月江贤夫妇新年好、健康长寿。小兄宋宝罗时年九十六岁。”文末钤名章。 早在1962年春的一个星期天,我曾与宋宝罗先生“近距离”接触过。那天《浙江日报》的文艺副刊上,发表我的一篇小说,同时刊登宋宝罗先生的两方印谱。宋先生是著名的京剧演员。我为我的习作能与名家的作品毗邻,兴奋过好一阵子。 1996年1月14日,我终于和心仪已久的宋先生见了面。那天上午,学友王用钧兄领着我与妻子去登门拜访。宋先生在书房里热情地接待了我们。因为经常在电视里看到宋先生端庄、慈祥的容貌,还在电视直播中看到过宋先生演唱《朱耷卖画》一剧时泼墨挥毫画大红公鸡这一拿手好戏,因此,虽初次与这位穿着大红毛线衣、银发银眉银须、说得一口漂亮京腔的美髯公见面,我一点也不觉得生分。 宋先生书房里的“多宝架”是一个大玻璃橱,以层层玻璃相隔,陈列着好几百方形状不同、颜色各异的印章,不少还是田黄、鸡血等名贵石料。墙上,挂着一幅《百寿图》印谱,一百方字体不同的“寿”字章,令人眼花缭乱。我一直记着三十四年前宋先生登在浙报上的那两方篆刻作品,居然与宋先生大谈起篆刻来。宋先生告诉我,六二年浙报登他的两方印谱,他早就忘记了,但那时的浙报杭报,经常向他约稿倒是事实。他说丹青与篆刻,是他少年学戏时的业余爱好,十五岁那年“倒嗓”后,曾拜于非闇先生为师学画花鸟,拜赵松声先生为师学画松树,其间,他还在天津挂牌刻章,以维持生计。1938年2月,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曾为他的印谱册页题词,称“吾友宋宝罗季生氏天赋奇才,于艺术无所不能,书画之外尤精刻石,运刀成风一丝不走,堪与郢匠同其技,每一作品告成,见者无不叫绝……” 用钧兄在一旁告诉我,说宋先生还刻过七百多方“毛主席诗词印章”,那是在“文革”中赋闲时的创作。原来,宋先生这个被打倒的“反动艺术权威”,由于毛主席的干预,1970年终于获得“解放”,但当权者仍不给他分配工作,他只得凿石奏刀消磨时日。为了感谢毛主席的关怀,他将毛主席三十七首诗词的所有句子,刻在大大小小七百余方石章上,裱成一幅长达8米的《毛主席诗词印谱》,以表心迹。想不到,这件珍稀印谱一问世,就被中国戏曲博物馆收藏了。 出乎意料,那天临别,宋先生居然送给我和妻子每人一幅画,并再三叮嘱,“以后要画,只管开口,我的画不卖钱”,以致用钧兄连连感叹:“庄月江,你小子真有福份!” (二) 1999年7月11日,宋先生寄给我《艺海沉浮——宋宝罗回忆录》。1977年夏天,宋先生曾将这部他自己写初稿、杭州大学中文系陈明耀教授整理的回忆录打字稿寄给我看过,我也提出过一些建议。收到此书,我倍感亲切。 一般来说,名人的回忆录,写“过五关斩六将”的多,写“走麦城”的不仅少,简直寥寥。《艺海沉浮——宋宝罗回忆录》的可贵之处,是宋先生将自己既风光(蒋介石接见、毛泽东指定要听他的清唱等)又坎坷,既大红大紫又灰头土脸(“文革”期间工资冻结,吃剩的肉骨头也搜集起来以8分一斤出售,补贴家用)的八旬人生,写得琳璃尽致。宋先生毫不掩饰自己的“阴暗面”。作为声名显赫的名伶,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他也曾随大流进赌场,并被女色所累。宋先生在谈到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时,并不怨天尤人,寻找借口,而总是说自己不好。这在一些名人的回忆录中,是极为罕见的。由此可见,宋先生是一位心地胆荡、正直善良、勇于解剖自己的真君子。 宋先生这部回忆录还有一个特点,便是他从一个内行人的角度,直言不讳地对九十年代的京剧现状发表自己的看法,从演出剧目、剧本审查、遗产抢救、京剧振兴,以及对待传统戏的态度,都提出了精辟的见解;对艺坛的不正之风,进行了尖锐的批评。令我尤为动情的,宋先生写道:“我光着身子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,也愿意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。如果百年以后,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艺人宋宝罗,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。”我想,只有德艺双馨的艺术大家,才会有如此潇洒的君子风度。 (三) 2007年春节前夕,宋宝罗先生寄给我新出的画册《艺海无边》。 《艺海无边》这部用铜版纸精印的画册,分两部分,一是宋先生各个时期的生活照,二是宋先生的国画、篆刻和书法精品,以及所演剧目的剧照。附录中有上世纪30年代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为宝罗先生所作印谱册页的长篇题词,以及朱镕基总理2000年接见宋先生时对他的“六好”赞语:形象好,唱得好,画得好,精神好,眼睛好,耳朵好。 宋先生作画和篆刻的功底,是小时候打下的。青少年时代,在学戏、演戏之余,他孜孜不倦地学书画,学篆刻,并结识了齐白石、陈半丁、李苦禅、王青芳、张大千、吴湖帆等名家。1934年春天,多位画家在北京中山公园水榭聚会,合作丈二《大地回春》,徐悲鸿画了几只麻雀,题款时才知忘了带图章。在一旁观摩的宋先生急中生智,到水榭买了块印石,借用水榭主人现成的刻刀,立马刻成“悲鸿”两字。徐悲鸿非常高兴,赞道:“哎呀!小宋刻得很好,将来你刻章治印一定会有前途。”宋先生刻的这方印章,徐悲鸿在好多画上钤过。 宋先生的画作,题材多样,内容广泛,色彩绚丽,形象生动,《艺海无边》所选的115幅国画中,无论是苍松老梅、猛虎雄鹰、信鸽灵猴、鸳鸯翠鸟,还是墨荷红枫、金鱼灰鼠、公鸡母鸡、孔雀白鹤,都栩栩如生,气韵灵动,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。画作中唯一一幅人物画《剑气冲霄汉》,画的是传统题材“钟馗”——中华民族的捉鬼英雄。钟馗用朱砂画成,“墨分五色”,浓淡相宜。钟馗胡须浓密,横眉怒目,眼光中透出不屑和鄙夷,剑尖高过被怒发冲起的帽翼,握剑之手反背,随时可以出手一击。寓意深长的是,在钟馗身后,有一只飞翔的蝙蝠。我想,宋先生是想告诉观者:钟馗捉鬼,乃百姓之福。这幅画是今年元旦创作的。1月10日上午,我与用钧兄有幸在他家里见过原作。 《艺海无边》中刊载的印谱,多达463方,有上世纪30年代刻的各种闲章,有70年代赋闲时刻的全部《毛主席诗词》,有新中国建国40周年刻的《国际歌》歌词全文,有《百福》、《百寿》,有前两年刻的憨态可掬的生肖章《鸡》、《狗》。《名利不争长寿》和《我的画不换钱》两方,是作者一生淡泊名利的确切写照。 俗话说,“活到老学到老”。宝罗先生在《艺海无边》的扉页和末页,亲书“学到老没学好”。我想,这是先生谦逊,亦是先生自勉。比之前者,高出一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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